期中考试将近，林艾惦记着课程，没有在北京过多停留。宿了一夜，第二日下午便踏上返程。程远暮本想带她逛逛首都，林艾却摇头，只想看看他的学校，走走他平日里经过的路。

程远暮不舍，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像条八爪鱼，缠在她身上。林艾挣开他，脸红，“公共场合，你注意一点形象。”

程远暮笑得无赖，“媳妇在手，谁要什么形象啊？”他一指周围，“你看这些小情侣，哪一对不是卿卿我我旁若无人？平常都是我形单影只，孤独寂寞，花前月下对着他们干瞪眼。今日难得佳人在侧，我可得好好扬眉吐气一番，怒雪前耻。”

他贫嘴，七分玩笑，三分认真。语气虽洒脱，林艾还是听出了背后不为人道的苦涩。

两人并肩走在P大校园。入秋的北方很美，梧桐与银杏变了颜色，落下一地金黄，满目皆是耀眼。林艾想起故乡的小城，也栽着相同的行道树，那条从大院去建南的路上，总是铺满了金扇般的落叶，少年的自行车快得像风，车轮倏忽碾过，一路窸窣作响。

“想家了吧？”程远暮察言观色。

林艾笑笑，不说话，抬头看天空。北方的天总带着几分浑浊，却极为高阔，云也远远地悬着，淡薄如烟。

程远暮在学校内人缘很好，一路走来，不时有人与他打招呼。看到身边牵着的林艾，都是一惊，继而反应过来，换上一脸心领神会的坏笑。也有人向林艾问好，开几句玩笑，她拘谨不言，最后还是程远暮笑着为她解围。

林艾看着身旁的男孩。他笑容爽朗，轻松地应对着各种话题，从体育比赛到学术论坛到学生会事宜，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间神采飞扬。

他的大学生活，丰富、充实、多姿多彩，这不是林艾可以比拟的。他们聊得随意，落在林艾的耳里，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她插不上话，也没有那股落落大方的仪态，只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

“她，是什么样的？”林艾走后，边嘉盈终究耐不住性子，堵住老高，逼供。

老高一米九的个子在她面前成了摆设，横竖绕不过去，直瞪眼：“你那天在篮球馆门外不是看到了吗？”

边嘉盈神色一黯，闷闷道：“太远了，只看见是个人。”

也是，那种情形，落在她眼里，简直就是往心上扎刀子，傻子才会细看。

老高无奈，只好说：“嗯……挺好的，挺文静的。”

“漂亮么？”

“唔。”老高支吾着，这要他怎么说？总不能在程远暮背后说人家女朋友相貌平平，实属中庸吧？

“说啊！”边嘉盈着急，眼睛瞪得圆圆的。

“挺、挺好的，没你漂亮，嘿嘿。”老高摆出一副讨好脸。

“我不信。”

“说了你又不信，姑奶奶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扶额。

边嘉盈不说话，贝齿咬着下嘴唇，眼神里透出一股倔意。老高叹口气，忽地心软，忍不住劝她：“纵使她不漂亮，可挡不住人家喜欢啊。”

后面半句他没说出口：纵使你美若天仙，可挡不住人家不喜欢。

边嘉盈也是伶俐的姑娘，如何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她垂眼，不知在想什么。以老高的角度，看不见她的表情。不会真伤心了吧？他担心，责怪自己口无遮拦，刚想宽慰，却见边嘉盈忽然抬起头来。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走着瞧。”

-----

林艾并不知道自己的北京之行还有诸多后话，返校后很快迎来期中考，头昏脑涨地熬过考试周，酒吧里又陡然忙碌起来。

时隔三年，颜觉终于重新拾笔。新歌一出，就饱受好评。不少早年的听众闻讯而来，大呼“有生之年”。酒吧来客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真没想到，老大还会再写歌。”

“是啊，三年了，我差点都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

乐队众人感慨万千。

“小林艾，你可真厉害！你是怎么劝的啊？”即使问了很多遍，大圣依旧没放弃刨根究底。

“我真的不知道。”林艾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也回想过，可是自己和颜觉总共就说过寥寥几句话，不咸不淡，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何况，颜觉这般固执的人，若是只言片语便能劝服，那这三年中，冬冬等人说的一箩筐的话，也不至于统统打了水漂。

思来想去，林艾还是此事和自己关联不大。可火车站口颜觉那一句意味深长的“是给你的”又是什么意思？

林艾看了看手中的话筒，这是生日时乐队众人送的礼物。也对，自己现在是乐队的主唱，颜觉写了新歌，自然是要给自己唱的。

林艾摇摇头，不再多想。昏天黑地忙了两周，都没顾得上和程远暮好好说说话。唱完这一曲，林艾便打算早点回去，煲一顿电话粥。

没想到，一曲毕，准备离场的林艾却被人拦住。

“林小姐，请留步，能给我五分钟时间吗？”那人戴着眼镜，文质彬彬，递过来一张名片，星海传媒经纪人，李颉。

“慕名而来，林小姐你唱得很好。”李颉微微欠身。

“啊……谢谢。”林艾应道，依旧留了一分警惕。

“林小姐还是在校学生吧？”

林艾点点头，不知他究竟想问什么。

李颉见她神态紧张，便也不再寒暄，切入主题，“有没有想过往专业歌手的方向发展？”

这倒是真没想过，她不置可否。

“实不相瞒，我们公司一直致力于新生代歌手的发掘。林小姐，我很看好你。正好公司即将举办一场新人选秀比赛，奖金丰厚，优胜者还会得到签约出道的机会，我希望你可以参加。”

林艾半信半疑，不敢贸然应答。

李颉露出理解的神情，“林小姐不用担心我是骗子，可以和乐队的朋友打听一下，我在业界，还是有几分薄名的。另外，选秀比赛的详情，公司官网上已经发布了，你也可以上网查阅，求证我所言真伪。”

林艾确实心中存疑，此时被他主动澄清，倒显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说：“对不起啊，你说的这些，可能不太适合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颉笑笑，侧身让开，“不用着急回答我。好好考虑一下。”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给我电话。”他指了指林艾手中的名片，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口中吐出的话语，却似乎带着一种诱惑。

“林小姐，能够改变人生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

-----

被星探相中这种事，听上去像是小说桥段，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林艾觉得今晚的际遇有点新奇，却也止于新奇而已。选秀、出道、当歌手？林艾想都没想过。她把名片随手放进书包，没有多看第二眼。

给程远暮打电话，两人闲聊间，又说起这事。林艾本是无心，她的生活节奏单调，乏善可陈，难得有些插曲，可以与程远暮分享，却没料到他的反应十分激烈。

“不行！”斩钉截铁。

“我——”林艾正要说明自己本来就没有这个打算，程远暮却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直接打断了她。

“林艾，演艺圈的事，我不了解。但我知道，一旦开始，这就是完全不同的一条路了。我不反对你唱歌，但仅仅是作为爱好。如果你要拿这个当职业，我不同意。”语气罕见严肃。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呢？”顿了一下，程远暮又说。

这一通说教劈头盖脸而来，完全没给她说清道明的机会。林艾本就不是伶牙俐齿的人，最怕需要解释自己的场合，此时连着被打断几次，更是有口难言。她不明白程远暮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又因为他不由分说的误解，心中一股委屈翻涌上来。

尚且不说她本就没有这个意向，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当真参加，也不过是一种尝试，怎么就变成了他口中的“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呢？

她的迷茫，她的恐惧，不都是因为看到了彼此的差距吗？不都是因为担心着他们的未来吗？他竟然如此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就否定了她。

林艾越生气的时候，越安静，闭着嘴巴一言不发。电波建立起来的联系，只靠一来一回的声音维持，脆弱得像根丝线，一旦陷入沉默，一扯就断。

程远暮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语过于着急和武断，叹口气，“是我太心急了，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应该听听你的想法。”

“我知道了。”她只说了短短一句，语气萧然。

-----

程远暮不无懊恼，是他失控了。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听到林艾谈起有关唱歌的事情，他就会不舒服。就像被鞋子里的石子硌了一下，不是很疼，但就是不舒服。时间久了，也会磨破，也会流血。

程远暮总是会想起在酒吧见到过的那个男人，想起林艾口中时常挂着的那个名字，想起信封里流淌出来的那首歌。情敌这种存在，若是换做以前的程远暮，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他是何其自负的人。可是现在，他的自信都去了哪里呢？他又在害怕什么？

程远暮长长叹气，抬头看着夜空。

同样一轮孤月挂在天边，照着故都的秋，也听着大海的潮。它静默地俯视着两个黯然的影子，带着淡淡的悲悯的目光，仿佛洞悉一切，却又不动声色。

编者注：

下午5点还有加更！别忘记回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