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称艾艾 第7章 许此一生(正文完)

林艾后来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

她像没有脚的鸟一样,掠过一个又一个相似或迥异的城市。

可她不记得那些天空与星辰,也不记得那些街道与霓虹。所有的梦回之时,她回到的地方,依然是大院。

第一次进大院的时候,她七岁。

最后一次离开大院的时候,她二十一岁。

六年漂泊,如无根鸿羽,她没有想过,此生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林艾的脚步在迈入之时,有些微迟疑。

她依然记得。记得那些失散的承诺,无望的等待,记得那座古堡的昏暗与寒冷,记得那些察言观色如屡薄冰般的生活,记得谎言的外壳被撕裂后,露出的真相那张扭曲的脸。

手上传递过来一种温度和力道。

林艾抬起眼,看见身侧的程远暮朝她一笑,眼神无声地流露出鼓励。

“走吧。”林艾点点头,握紧他的手,举步走进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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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秀勤打开门,见是程远暮,熟络地招呼他进来,“阿远呀,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去看过你爷爷奶奶了?”

程远暮笑,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他叫了一声好,然后侧身一让,露出身后站着的林艾。

苏秀勤登时愣住了。张着嘴怔在原地,满是不可置信。等她渐渐反应过来后,一种交错着慌张的惊喜迅速溢出了眼角,沿着一道道沟壑爬满整张脸庞。

“快、快进来。”她连忙把门开到最大幅度,搓着手后退好几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慌忙打开鞋柜,翻找出拖鞋,弯腰放到门口的地上。

直起身子的时候,苏秀勤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用手扶住后腰,从牙缝里“嘶”了一声,脸上露出一瞬的痛苦表情。程远暮上前一步,搀住了她。

怎么了?林艾皱起眉,眼中透露出询问的意味。

“没事没事。”苏秀勤连忙摆摆手,“年纪大了,难免有点小毛病,不打紧。”

“苏奶奶前段时间扭了腰。腰肌损伤,现在要尽量避免做幅度大的动作。”程远暮解释。

“哎呀,没多大事!来,快进来吧。”苏秀勤悄悄地以细小的幅度朝程远暮摇了摇头。

林艾眼神闪烁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跟在两人后面,走入客厅。

爷爷林寒岳依然坐在那把藤椅上,藤椅依然摆放在电视侧前方的老位置。他听到动静,放下眼前的报纸,循声望来。

看见林艾,动作猛地僵住,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抬起手摘掉老花镜,前倾身子,又定睛看了看。

林艾也看着他。然后目光落到藤椅旁边的一根拐杖上。她咬紧了嘴唇,一种无法言明缘由的酸楚涌上心头。

家里的一切似乎都保存着她离开时的模样。这里曾是她又惊奇又畏惧的古堡。可放到今天来看,原来空间并不大,天花板也显得低矮,无论是家具还是格局,都早已过时,陈旧得像是一件老古董。

林艾和程远暮一起留下来吃了饭。

只是简单的家常菜。苏秀勤不停念叨着,怎么不提前说要回来,都来不及买菜云云,语气很是懊恼。

林艾低垂眼帘,近乎机械地吞咽着饭菜,吃不出什么味道,只是这种连续的动作,可以让她理所当然地避开眼神的接触和言语的交流,所以她不想停下来。

身边程远暮在和林家二老说着婚礼的计划,苏秀勤和林寒岳都显得很兴奋。林艾没有留心去听具体的内容。毕竟程远暮说服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事先说好,通知及邀请的工作都由他一个人来做,她只需要到场就行了。

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哪怕她经历过诸种曲折,已经成长得通透豁达。哪怕她今时今日的能力,已经让她有足够强大的内心,不去计较很多事情。

可是,她还是无法完全原谅他们。这道坎,依然横亘在心里,迈不过去。

所以,林艾闭紧嘴巴,像是个沉默的影子,直到辞别之际,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等一下。”苏秀勤叫住已经换好鞋准备离开的林艾。

林艾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站在玄关处等她的下文。可是等了很久都是静默。就在她失去耐心,重新抓住门把手的时候,苏秀勤的声音终于重新响起。

“如果你找到了你妈……带她回来吧。”

林艾霍然回身,满脸愕然。

“难道要恨到走的那一天吗?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还计较什么呢。”苏秀勤看出她眼中的困惑,忽地笑了笑,这个笑容有倦意,也有一丝释然,让她平日里看起来总是刻板严厉的脸庞,突然变得柔软许多。

林艾直直地盯着她,然后点了点头。转过身打开了门,却没有立刻迈出去,犹豫了一刹那,她背对着,开口说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们……注意身体。”

走出大院时,林艾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程远暮看着她,似乎并不意外,眼里有称赞之色,却没说什么,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她既已愿意与生活握手言和。那又有什么愤恨是不能消解的呢。

没错,不是今天。

但,总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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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在七月一日。也是程远暮的生日。

天气很好,碧空如洗,日光洁净而充沛,像那些年少时的夏天。

纪柔衫毛遂自荐,做了这场婚礼的总策划师,大小事宜都由她全权拍板敲定,然后指挥以顾晨曦、季时为代表的劳工团贯彻执行。

并非是柔衫喧宾夺主独断专行,而是当她去征求男女双方当事人的意见时,总会出现下面这样毫无效率可言的场景。

程远暮(满眼宠溺):只要她喜欢。

林艾(一脸娇羞):我听他的。

纪柔衫大翻白眼,这说了和没说,有区别嘛!得,都听我的吧。

于是她风风火火地筹备了半年时间,此时此刻,站在婚宴现场,纪柔衫简直比自己结婚时还要激动。不,用顾晨曦的话来说,是比自己嫁女儿还要激动。

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宾客已经入座,乐手已经就位,灯光蓄势待发,程远暮那个家伙已经候在了花道的尽头。他今天人模人样,比过往的任何一天看起来都顺眼。

一切准备就绪。等等——

新娘呢?

新娘还坐在等候室里。

好像是做梦一样啊。林艾看着对面巨大的梳妆镜,不敢相信映出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跃出来。

外面已经安静下来。小提琴开始拉奏《我愿意》。这是她出场的信号。

可是林艾站不起来。她的手心却是汗,腿也直发软。伴娘乔淼淼不知去了哪里,等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张了张嘴,想叫淼淼,却惊慌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极度的紧张,已经很多年没有复发的口吃症,居然在这一天的这一个时刻,恶作剧一般降临在她的头上。

她愈发着急慌张,无助地环顾四周,脸憋得通红,却也只能发出半个“淼”字,怎么也无法连贯地说出话。

就在这时,穿着伴娘服的乔淼淼推门跑了进来。

“他给你的。”她把一个东西递到林艾的手里。

那是一张对折的小纸条。打开,钢笔写的的颜体,前两个字都还是端正浑厚的,写到最后便笔锋飞扬起来。是林艾看过无数遍,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卿称艾艾,是有几艾?”

林艾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

她轻轻抚摸过微微突出的笔锋,眼前仿佛看见了少年的脸庞,笑着调侃她,神采飞扬。

笑意浮现唇角。林艾抬起头,看向乔淼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清晰地开口道:“我们出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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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艾一步步走着。

她经过远道而来的乐队众人。冬冬、老花、超人热烈地鼓着掌,大圣吹起了口哨,颜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笑起来,朝她点了点头。

她经过依偎在老高身边的边嘉盈,揽着女神老婆的陆运凡,特意从部队请了假回来的白轩墨。季时是伴郎,正站在台上,不过视线好像忍不住越过了她,一直盯着后面跟着的伴娘……杜若蘅没有来现场,但是也从美国发来了祝福的VCR。

她经过集体罢工组团而来的出版社同事。胖胖的倪总编笑得像个弥勒佛。苏景正好像略有些垂头丧气。而恨嫁的百丽姐正在合拢手掌做喇叭状,叫喊着,捧花!别忘了要把捧花扔给我!

她经过程家人数众多的亲属们。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他们就像是她的亲人,为她赞叹,满眼都是喜爱与欣慰。

她经过林寒岳和苏秀勤。他们对她笑着,悄悄抹着眼眶。

她经过自己失而复得的母亲。她满脸泪水,却依然如记忆中一样,美丽非凡。

她一步步走过这些人,走过亦哭亦笑的过往,走过聚散离合,走过真实与梦境。走向尽头,走向那个等待着她的男子。

生命中不断有人经过,却也只是经过。回忆里的好多事都渐渐模糊,直至难以辨认,他们是否真的发生过。或只是一晌的梦。

唯独他。唯独他是这么真实的存在。一直在她心中最温暖的位置。抵御着时间的凉。

而现在,他就站在那里,气息熟悉而温柔,笑容里都是这些年干净的阳光。

林艾在心里喊出他的名字。

程远暮。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

谢谢你们,一路陪伴

后面还有番外篇,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