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北京的天气真的很好，好得不像是离别的日子。

“One,two,three——”

“毕业啦！”

所有人脱下学士帽抛向天空，高高跃起，镜头定格在这一刻，阳光耀眼，每一张容颜都光芒万丈。

P大的建筑学专业是五年制的，因此老高成为了留守儿童，郁闷地看着眼前遍地开花的拍照团体。

“老高，你表情怎么这么丑？”边嘉盈回看了一下照片，不满地瞪眼。

“这你可不能怪老高，他一见到镜头就痴呆。”程远暮一边笑，一边闪身躲开老高砸过来的拳头。

边嘉盈嘟起嘴，“不行，再来一次。”

“老大，还来啊，差不多就行啦。”程远暮很无奈。

最初程远暮和室友只是打算简单留影即可，毕竟都是糙汉，哪里会讲究照片的精细？可是边嘉盈非要毛遂自荐，加上新传学院的她确实擅长摄影，程远暮也就没有推辞。

哪知这位大小姐平日里迷迷糊糊，一遇上自己的专业，完美主义瞬间附体，半点容不得马虎。

“一生就一次，怎么能‘差不多就行啦’？”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简直不能理解程远暮的逻辑。

“我设置了延时，我们一起再照一张啊！”

边嘉盈调好镜头，十秒的倒计时开始，她赶紧跑过去，老高连忙让开身边的空位，她却没往他那去，而是像只灵活的小猫一般，钻到程远暮和室友中间，挤出一颗小脑袋。

程远暮刚想说什么，她立刻挽住他的手臂，提示，“快看镜头！”

咔嚓。

刚照完，程远暮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声音悦耳，却并不熟悉。他回头，诧异地看见杜若蘅站在不远处，朝他招了招手。

“你们去找其他同学再多照些吧，我先过去一下。”他打了一个招呼，转身大步走去。

“还真忙……”边嘉盈小声嘟囔。

老高看了看她的臭脸，又看了看程远暮走开的背影，眼神黯淡了一下，忍不住问：“边边，你……还没放弃啊？”

“我为什么要放弃？”边嘉盈一扬脖子，炙热的目光让老高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

边嘉盈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他在北京，我也在北京，近水楼台，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弃？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去了别的地方，我也会坚持等下去。我就不信，没有打动他的那一天。”

“程远暮刚和女朋友分手，你这样……大家会说得很难听的。”老高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说我什么？”边嘉盈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挺起后背，左右看了看，眼神无畏，仿佛那些闲言碎语者就藏身在周围人群中，“说我趁虚而入？说我不知羞耻？奇怪！我追自己喜欢的人，干别人什么事？我管他们说什么呢！”

她说得坦坦荡荡，目光清澈明亮，让老高一时哑口无言，神色复杂地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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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蘅穿着社会学科的粉领学士服，化着淡妆，在人群之中格外出挑。她见程远暮走近，嫣然一笑。

“老同学，毕业快乐。”

大学四年，程远暮和她基本上只属于点头之交，说过的话，一只手的手指就能掰得过来。

今日，杜若蘅看起来却热情许多。程远暮心里纳闷，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揉了揉鼻子，也回道：“唔，毕业快乐。”

“要一起拍个照吗？”杜若蘅指了指自己身后。

程远暮好不容易从边嘉盈手里逃出来，看了看那群叽叽喳喳不知疲倦的女生，不由发憷，连连摆手，“还是算了吧，我都快笑僵了。”

杜若蘅微微一笑，没有再坚持，只是话锋一转，“那，一起走走吧。”

愣了一下，“好。”

两人穿过学生拍摄毕业照的大操场，来到附近的林荫道上。杜若蘅走在前面，脚步不快不慢，程远暮落后了半个身距，不解地跟在后面，犹豫着要说什么话来打破这稍显奇怪的局面。

“程远暮。”杜若蘅毫无预兆地突然开口，“我已经拿到Offer，九月份就去美国了。”

程远暮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这种场合应该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恭喜。”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今天如果不问，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目视前方，边走边说。

“啊……你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杜若蘅语气微挫，停顿了一下，忽然扬起声调，“初中的时候，学校里传言说，我喜欢你，这事你知不知道？”

“啊？”程远暮正在忐忑，还以为是什么人性的拷问，结果听到的居然是这样一个恶作剧般的问题，不由失笑，“有这回事？”

“有啊。”杜若蘅没有回头，继续说，煞有介事，“不止初中，高中时，也传得人尽皆知，像真的一样。”

“人尽皆知？”程远暮挑了挑眉毛，“我怎么不知道？”

杜若蘅没有接这句话，而是自顾自问道：“所以，我想问你，你觉得我是喜欢你的吗？”

她的语气俏皮，纯属调侃，程远暮自然没有放在心上。“真是太抬举我程某人了，谣言而已，岂会当真？”

杜若蘅沉默了一会，她一直走在前面，保持着和他半臂的距离。步伐稳定，身姿娉婷，因为跳舞的原因，所以脖颈格外修长，脊背也比常人笔直挺拔，和她小时候一样，总是每时每刻都完美无瑕，像只骄傲的天鹅。

“那我就放心了。”很快，她重新开口，语气如常，还带着隐约的笑意，“我真担心你这么多年，都误会我喜欢你，然后一直默默地觉得对不起我，那你可就吃亏了。”

程远暮哈哈大笑，摆手，“没有没有，岂敢岂敢？”

直到告别，杜若蘅也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她一直看着前方，骄傲又自信，一步步走向林荫道的尽头。

那个少年大大咧咧地说了拜拜，脚步声快捷有力，倏忽远离。杜若蘅终于抬起手，抹去涌出眼眶的泪水，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晰。

你算什么？我当然不喜欢你，不喜欢你。

她在心里一遍遍说，脊背挺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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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暮急急忙忙和杜若蘅告别离开，是因为收到了季时的短信。季时的毕业典礼早几天已经办完，闲着无事，便来这凑热闹。

程远暮也有些疲倦，懒得再回去找老高他们拍照，便脱了宽大的学士服拿在手里，与季时两人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乱逛，边走边聊。

“居然就毕业了，时间过得真快。”季时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学生的脸庞，感慨。

程远暮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篮球场上，意气风发的男孩正在不知疲倦地奔跑。一个戴眼镜的温婉女生臂弯里抱着几本书，与他们擦身而过，走向图书馆的方向。少年的自行车后座上载着心爱的女孩，慢悠悠地穿梭在阳光和树影里。

当时只道是寻常。

昨天，无论有多少亦真亦假的年少忧愁，至少他们有校园这个遮风避雨的屋檐。明天，所有的路都将从脚下重新出发，前途有星光和大海，也有黑夜和泥沼。

程远暮也不无动容，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举重若轻。带着少年特有的通达明朗，调侃：“人还没老呢，你就在这话当年了，是不是太早了些？”

季时被他感染，神色也舒展开，笑了笑，问他：“工作的事都办好了吧？”

“嗯，放心啦，你怎么和我奶奶一样？真当我是三岁小孩？”程远暮颇为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你当然不是三岁小孩了。”季时半开玩笑半认真，“我真没想到，你会放弃家里安排好的读研，而是选择工作。还是这样一个处在创业期的企业，这个决定，很大胆，也很成熟。”

若是在以前，只要见到季时这般少年老成的模样，程远暮是一定会打趣一番的。

可此刻，他只是淡淡地说：“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因为家庭的关系，我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在我贫瘠的世界观里，曾经觉得生活不就是这样易如反掌的事情吗？多么幼稚啊……”

程远暮的目光飘忽，似是看到很远的地方，“所以，也是时候靠自己的力量，去创造一些什么了。”

“我支持你。”季时认真地说。

程远暮展眉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一时间都不再说话，静静看着头顶的天空。笑容收敛之后，神色里都有一种乍然的落寞。

无论人间悲喜如何地流转，高悬于每个人头顶上方的这片天空，依旧蔚蓝，清澈，高远，如同孩子的泪，无知懵懂得令人简直想要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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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里人来人往，永远不缺少更年轻的笑颜。他们奔跑着，欢笑着，眼底阳光灿烂。

他们路过目光坚定，说着决不放弃的边嘉盈；

他们路过倔强地拭干泪水，不回头地朝前走的杜若蘅；

他们路过安静不语，遥望着天空另一边的程远暮和季时。

他们没有为任何一个人驻足停留，一如潺湲不息从不止步的时间。

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段吉他弹唱的歌谣。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青春散场，来日可期。

接下来敬请期待：山水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