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惘然 第3章 情为何物
程远暮和季时勾肩搭背走过校园时,遇见了杜若蘅。
她似乎是刚下课,抱着书本走在一群同学中间,有说有笑。即便P大管理学院是出了名的美女如云,置身其中的杜若蘅,依旧是惹人注目的。
她与两人相对而行,侧头听旁边友人说话,优雅而专注。只是眼神仿佛不经意般飘过来,和程远暮打了一个照面。
“哎,杜——”季时见到故交很兴奋,招了招手。
杜若蘅礼貌地点了点头,脚步却没停,很快擦身而过。
季时的手停在半空中,有点尴尬。
“你又惹到她了?”质问旁边那个若无其事的人。
程远暮很无辜,什么叫又?
他和杜若蘅虽然在一个学校,但他程远暮向毛主席发誓,两人真的没有私交,至多就是因为公事在学生会碰见过几次。
刚开学那阵,杜若蘅还对他不错,后来就越来越冷淡。如今更是拿他当空气,见面了眼睛都不带眨的。
“你看看,就这样子,她会喜欢我?别逗了。”
季时听完,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似乎有什么话,但最终没开口,只是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调侃:“怎么?可惜了?从小到大人家可是对你频频暗示,秋波都送了无数回。奈何你一颗顽石,无知无觉,只为林艾开了情窦。”
“哎呦大哥,拜托你可别说了,林艾吃了那么一回醋,直接跑到厦门去了。要是再让她误会一次,岂不是要跑出国?”一提起这事,程远暮就痛心疾首。
话音刚落,两人的脸色都瞬间一变。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有苦涩。不再笑闹,只是默默走路,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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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等她?”程远暮给季时倒了一杯酒。
“嗯。”季时把玩着酒杯,看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是啊。”
他们这一群大院里的小伙伴,有着相似的出身背景,走着并肩的人生轨迹,他们的未来都是可以预见的。即使不如程远暮、杜若蘅这般璀璨,却也至少是明亮的,干净的。季时从未想过,第一个掉队的,居然是乔淼淼。
乔淼淼中考意外失利,进入臭名昭著的三中。若是平安无事地熬过三年,高考加把劲,也足以纠正这个误差。只是三中鱼龙混杂,乌烟瘴气,校园霸凌现象屡见不鲜,以乔淼淼嫉恶如仇的性格,哪是可以忍气吞声视而不见的?
出了几次头后,阴差阳错地被一个混世魔王看中了,疯狂地追求她,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将她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乔淼淼心直口快,每一次拒绝都不留情面,直到有一次她急了眼,当着一众人的面,将那男生骂得狗血淋头,极尽讽刺之能事。
混世魔王伤了心,又丢了脸面,终于恼羞成怒,开始处处针对她。期末考试前,她的书本被人偷走,扔在学校旁边的臭水沟里。
体育课上,和她一起练排球的女生故意将球一次次重重砸向她的头,直到她的鼻血流了满脸。
甚至当她走进教室时,会有一盆水从天而降,将她浑身浇透。单薄的校服紧紧贴在身上,露出内衣的轮廓。
乔家父母担心事态恶化,最终酿成大祸,强迫她退了学。乔淼淼错过了高考,最终与大学无缘。乔家联系了一个在国外的远房亲戚,将她送出国去。当她白天打四份零工,晚上自学语言和预科时,同龄的伙伴正享受着缤纷绚烂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
“你们两个现在怎么样?”程远暮拍拍季时的肩膀。
“还能怎么样?她特别忙,常常一个礼拜才能通上一次电话,写Email也很少回。”季时苦笑,突然直视程远暮的眼睛,“我知道,她心里没有我,最多只能算她一个幼时的玩伴。”
“我知道的。”他复又垂下眼,喃喃。
“兄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情伤难解,安慰多余,程远暮只能端起酒杯,朝他一顿首。
季时一笑,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眼神中有一抹不容置喙的坚定。
“我不会放弃的。她若回来,我便等她。她若不回来,我便去找她。”他轻轻说,忽地拿起酒杯,仰头饮尽。喝得急了,扶着桌子咳起来。苦涩的味道滑过喉咙,沉淀出一丝甘醇。
“果然是好东西。”季时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来,不醉不归!”
那一晚,季时真的醉了。不胜酒力的他,几杯酒下肚后,就开始拉着程远暮的衣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你说你!程!远!暮!”季时一挥手,和站在辩论台上如出一辙的气势,只是眼镜已经歪了,只剩一边架子挂在耳朵上晃悠,有些滑稽,“你有什么好的?她们、她们都喜欢你!”
程远暮苦笑,他喝得比季时多,但毫无醉意,眼神清醒。
“我呢?”季时打了一个酒嗝,拍拍前胸,“我从小就喜欢淼淼,我什么事都让着她,护着她,其实,其实你知道吗?我并不喜欢和你们一起玩的,什么拍画片儿,什么演三国,我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每一次我都还是眼巴巴地跟着你们,就为了能多点时间和淼淼在一起。”
程远暮笑,他还奇怪,季时这个书呆子,不在家看书下棋,怎么会天天和他们混在一起?原来从小就居心不良。
“可是她的眼里只有你!”季时的手戳到程远暮的鼻子跟前,又啪的一声落下。身子忽地往前一顿,趴倒在一片狼藉的饭桌上。
“只有你……只有你……”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轻不可闻。不一会,传来浅浅的鼾声。
程远暮无奈地看着眼前醉倒的人,神情复杂。
他与季时自小相识,虽总和他这个捣蛋鬼厮混在一起,但季时一直都是温和又斯文的,少年老成,在他们这一群小鬼中,颇有点鹤立鸡群之感。在成长的岁月中,更是蜕变得沉稳内敛,这是他第一次在程远暮面前如此失态。
程远暮轻轻地叹了口气,给自己重新满杯,喝完,再倒满,就这样一个人自斟自饮。
华灯初上,他们所处的大排档人声鼎沸,熙来攘往。啤酒配着烧烤,简易的小厨房灶火亮堂,热气朝天。折叠小圆桌,几把塑料椅,就能围起一场酣畅淋漓的夜宴。年轻的学生碰撞酒杯,喉结滚动,唱着梦想与爱情,呼吸里都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这样热闹,衬着两人相对的这一桌分外冷清。
季时已经睡着,程远暮喝完了剩下的酒,正在抬头看着天空出神。他想起了一句诗,虽然吟诗作赋比较像是季时的风格,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
程远暮不懂,季时也不懂。
这可真是千古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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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为何物?
林艾也在想这个问题。
颜觉出院后,酒吧的营业又恢复了正常。林艾排练,唱歌,下班,似乎和以前一样,可似乎又不一样。
是她心里那一份异样的动容,还是颜觉眼神里时常晃过的一抹恍惚?林艾分不清。
在知道了颜觉的故事后,她终于能听懂那一首《Come Home》。
“老大的歌声里,有什么东西变了。”看着台上唱歌的颜觉,冬冬有些突兀地冒出一句。
林艾点点头,她也听出来了。
之前的颜觉,即便苦等三年,可歌声中依旧带着一分希冀和坚持,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呼唤自己失散的恋人。
他的眼睛像夜色中的海,暮霭虽沉,深处却有灯火。可现在的颜觉,从内到外透着倦意,那一束摇摇欲坠的火光,似乎快要熄灭了。
这样漫长的,孑然的,毫无指望的等待,终于是累了吗?
“我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他用情太深,想要放下,并不容易。走到今天,全凭一股执念,如果彻底放下,也许整个人都会崩溃。”
“真的没希望了吗?”林艾忍不住问。
“三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果苏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这一点,我们都清楚,他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林艾默然,不知说什么好,心中沉重。
“其实……”冬冬停顿了一下,“还是得感谢你。”
林艾不由得看了一眼冬冬,这个脾气温和的男孩有着一颗宽大的心,看得明白,也想得通透,却从不尖锐地点破。
林艾叹口气,到底是什么样的深情,会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放弃一切,只为了守候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林艾并不怀疑自己和程远暮的感情,可他们毕竟太年轻,还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考验。
如果有一天,其中一个人远去,他会等待多久?自己又会等待多久?林艾不知道。可转念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太不吉利,摇摇头,将胡乱的思绪赶出脑袋。
台上,歌曲渐至尾声。空荡的舞台上依旧没有开灯,那个阴影里的歌者从头到尾,都没有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