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曲九零 第2章 颜觉

年月一晃如梭,南国的夏季冗长,依旧是日日热烈,看不出季节变迁的痕迹。

这个时候,若是在北方,几场爽利的秋雨之后,天气便会骤然变寒,街上一夜之间铺满了落叶,踏足上去,时光的声音碎裂可闻。

转眼间,林艾在酒吧“归”做驻场歌手,已三月有余。

起初,林艾心里不是不忐忑的。毕竟是抛头露面的营生,还极其容易让人误解其中暧昧。林艾自小循规蹈矩,除了小时候和程远暮“越狱”之外,何曾做过如此大胆出格之事?

林艾是提着一颗心登台的,可唱了几天下来,她渐渐发现这份工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纯粹许多,心中的担忧便渐渐消散。

她一周唱五天,傍晚时分过来,学校熄灯之前回去。乐队的人照顾她是女孩,从不让她留到太晚,通常到了十一点左右,即使她自己不提出来,其他人也会喋喋不休地催促她返校。

偶尔遇到客人安可晚走了几次,乐队的人会执意将她送到校门口才肯放心。工作时间不长,薪水却付得慷慨,足以支付林艾的生活费用。

节省一些的话,甚至还可以担负起部分学费。林艾过意不去,总觉得受之有愧,于是把其他一些兼职的杂工全部辞掉,全心全意地投入排练与演唱。

她的音色极好,清澈空灵,又因不懂花哨技巧,反而更加难能可贵,犹如璞玉。当初程远暮闻之便惊为天人,不是没有原因的。如今肯下功夫去锤炼唱功,又有乐队中经验丰富的乐手时时指点,进步自然飞速。很快便得到了酒吧熟客的认可,慕名而来的新听众也日益增多。

也是在这些听众的口中,林艾才得知,原来这一支乐队早已小有名气,曾是当地独立音乐的旗帜乐队。早前,乐队有不少优秀的原创作品,不过三年前一场变故后,原主唱离队,众人备受打击,乐队濒临解散。

后好不容易重整,却再也没有了过去的锋芒,只是低调地隐没在这样一间小酒吧中,唱些耳熟能详的老歌,像是一个满身伤痕流浪归来的疲倦旅人。

主唱的位置就这么空了三年,直到林艾的加入。原有主音吉他手、节奏吉他手、贝斯手、键盘手、鼓手五人,加上她这个新主唱,乐队终于算是正式意义上的完整了。

队里都是比她稍长几岁的男孩,对她处处照拂,有如兄长,初次见面的些许芥蒂早已消除。即便害羞如林艾,也在一天天的相处中,渐渐与他们熟络起来。

唯独颜觉不同。

颜觉便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当日只听了林艾的一段清唱便一语定音留下她,可后来的几月中,却待林艾态度古怪,十分冷淡。除了练歌,言语寥寥,连多余的表情都不给她。

“老板,等、等一下。那个,我、我到考试周了,下周可、可能——”林艾在台下拦住颜觉,小心翼翼地开口,像是做错事的小学生。

“知道了,不用来。”还未等她说完,颜觉便直接打断了她。说完短促的一句话后,看也没看她,从眼前径直走过,剩下林艾一个人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得几乎想土遁。

“你别介意,阿觉对谁都是这样,不是针对你。”鼓手冬冬看到站在原地有些不安的林艾,笑了笑,宽慰她。

“老板他是不是……对我不满意?”林艾垂头丧气。

“放心吧,他要是对你不满意的话,是绝对不会让你来当主唱的。”冬冬笑,用手里的鼓槌指了一下四周,“这间酒吧,可是他全部的心血。”

林艾感激地看向他,却发现冬冬的视线一直跟着颜觉的背影,脸上虽带着笑意,眼神里却有一分难以道明的伤感。

林艾不明所以,目光也本能地追随过去,看着颜觉抱着一把吉他,轻轻走到话筒前。

酒吧此时冷清,舞台没有开灯,只有一片昏暗的光晕,他也不需要伴奏,就这么一人一琴地静静站着,目光深深地凝视前方,仿佛看到了一个虚幻的影子。

熟悉的旋律被拨响,林艾忽然听到耳边一声叹息。

“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Helloworld

Hopeyou'relistening

ForgivemeifI'myoung

Forspeakingoutofturn

TheressomeoneI'vebeenmissing

Ithinkthattheycouldbe

Thebetterhalfofme

They'reintheirownplacetryingtomakeitright

ButImtiredofjustifying

SoIsayyou'll

Comehome,comehome

CauseI'vebeenwaitingforyou

Forsolong,forsolong

Andrightnowthere'sawarbetweenthevanities

ButallIseeisyouandme

ThefightforyouisallI'veeverknown

Socomehome

颜觉的声音低沉而深邃,他唱得那样用力,仿佛在无望地希冀。林艾在听到的第二次,就认出了这是当天她迷路时听到的歌声。此后的每一天,傍晚时分,颜觉都会一个人弹着吉他,在台上唱一首《Come Home》,深情却又哀伤。

林艾能感觉到,无论是颜觉也好,还是归也好,在她之前,都经历过什么故事。这个故事,即便是乐队里最口无遮拦的男孩,也会刻意避开,绝口不提。

他们不说,林艾便不问。她只安静地坐在台下,听颜觉日复一日地唱着。

他的目光总是看着眼前的虚空,所以林艾知道,不管他在等谁,那个人一直没有来。

Comehome,comehome

CauseI'vebeenwaitingforyou

Forsolong,forsolong

林艾轻轻和着,即使有意压抑自己的思念,可还是再一次忍不住想起那个人的眉眼。开学三个月了,程远暮没有找过她。林艾知道,如果他有心找她,自然有办法从纪柔衫那里问出确切的地址和电话。

她想起之前与柔衫的通话。

“林艾你真是太过分了,偷偷摸摸自己就走了,居然连我都不说。”柔衫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自然在林艾意料之中,她也不辩解,只微笑听着。

柔衫抱怨完了,便开始事无巨细地询问她的情况,从气候问到室友再问到学校门口的餐饮业状况,一副操心的口吻让林艾心里又酸又暖。

两人絮絮叨叨地煲着电话粥,林艾不想让纪柔衫为自己家里的事烦心,所以隐去了自己提前离家的缘由和细节,对自己兼职赚生活费的事也一带而过,只拣着校园里新奇有趣的见闻与她分享。

纪柔衫是知世故却不用世故的女孩,心境豁达,只要林艾一提起“顾晨曦”三个字,便会登时忘了先前纠结的话题,欢天喜地地开始花痴自家男友。

他们这一届高考,顾晨曦不出意外地摘取了状元的桂冠,轻松进入P大。纪柔衫发挥正常,也上了北京的一所一本大学,而且还就在P大附近一站路的脚程内,不可谓不居心叵测。

这两人当年在视早恋为洪水猛兽的高中时代就敢不惧流言顶风作案,如今更是光明正大地谈起了没羞没躁的恋爱。

纪柔衫滔滔不绝地抱怨学校里太多女生骚扰顾晨曦,害她隔三差五就要盛装打扮地去P大晃一圈宣示主权,林艾含笑听着,突然叹了一口气,说:“柔衫,我真羡慕你。”

纪柔衫的声音一顿,“你和程远暮……确实挺可惜的。以你的成绩,即便上不了P大,北京还有很多重点大学可以选择的呀。”

林艾因为误会程远暮喜欢杜若蘅,心灰意冷下明知程远暮要去P大,还是有意填写了现在这个学校,逃到了千里之外的地方。这件事,纪柔衫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为此不止一次地扼腕叹息。

“他……”林艾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怎么样?”

“他和老顾不在一个学院,我也很少能撞见他。不过,程远暮那种走到哪里都能吃得开的性格,你还担心什么?再说北京离家也近,倒是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林艾应道,声音郁郁。

纪柔衫听出她的落寞,有些欲言又止,“其实……”

“嗯?”

“哎呀,没什么没什么。”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又恢复了欢快,“你别多想了,开心点。”

挂电话前,纪柔衫补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小艾,别放弃。不过几千公里的距离而已,只要有心,这些都不是问题,一切都来得及。”

是的,距离不是问题,林艾当然明白。问题在于——他没有这个心。

三个月了,他杳无音讯,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封书信,甚至没有一句辗转经由他人口的问候。

林艾不由苦笑,也对,误会心意的是她,懦弱无能的是她,不辞而别的也是她,她有什么资格再去要求呢?

遥远的北国,最优秀的学府,属于程远暮的锦绣未来正要开始,眼前是万花筒一般绚烂的世界,足以让人目不暇接忘乎所以,他又哪里顾得上去怀念一个千里之外的青梅竹马呢?

甚至……或许他已经遇上了更好的女孩……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连爽朗的纪柔衫都会欲言又止,不忍心告诉她这件刺痛的事实……

林艾猛地掐了一下手心,强迫自己收回失控的思绪,台上颜觉依旧低低唱着。

林艾突然觉得,无望地等待着的人,又何止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