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学，林艾走到高二2班所在的三楼，总会脚下一顿，遥遥看一眼，希望看见什么人，又害怕他真的撞进视线里。停顿一会，她继续抬脚爬楼梯，一直走到高二7班门口，抬头去看班级门牌，然后在心里尽量用令人信服的语气暗示自己：

文科对你更合适。

林艾，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没什么好可惜的。

“林艾，林艾？”

课间，林艾正趴在桌子上补眠，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把她叫醒。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那人对着她一指门外，“抱歉叫醒你，门口有人找你。”

林艾一探身子，从他身后望过去，正好看见纪柔衫站在门口张望着，顾盼生辉，吸引了七班为数不多的男生齐刷刷的眼光。

“你最近怎么样？”林艾挽过纪柔衫。

“一般，你不在，我只能靠看顾晨曦的脸，勉强度日咯。”纪柔衫唉声叹气，似乎对林艾突然斩钉截铁地选了文科这件事，还有些耿耿于怀。可林艾只是坚持说，文科对于自己考大学更有优势，无可厚非的理由。

“不过，最近顾晨曦和程远暮这两个家伙，关系越来越好，情况很令人担忧啊……”纪柔衫摸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睛。

“担忧什么？”

“程远暮简直就是个吸铁石，桃花精，男颜祸水！太招女孩子了，老顾和他在一起混久了，万一也变花心了，我还要不要活了？”

“哦……”林艾垂下眼。

纪柔衫见她神情登时就不对劲了，然而却只哦了一声，等半天也没有第二句话出来。

“你和程远暮到底怎么了？”纪柔衫沉不住气，勾过她的脖子逼问道。

“没怎么啊。”林艾声音沉闷，“不在一个班，自然就不怎么见了。”

“不只是这个吧？程远暮可和我诉苦说，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你见到他掉头就走，跟躲瘟神似的。”

“没哪里得罪我啊。都高二下了，学习这么忙，走快点只是为了省时间。”林艾胡说一通，敷衍过去。

一提到学习，纪柔衫顿时没了八卦的兴致。苦着脸叹了一口气，也是忧虑重重，嘴唇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转了几圈操场，去小卖部买了一点零食，便各自回班了。道别的时候，兴致都有些低落。

各有烦恼。

林艾看着纪柔衫高挑削瘦的背影，心里有些难受。

纪柔衫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可是啊，他们在遇到彼此之前，就都已经尝过生活的苦与凉，成为了揣着故事的人。如同纪柔衫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一般，林艾也无法让她理解自己内心深处不可理喻的自卑和畏葸。

对不起，柔衫。

她低头往七班走，一个没留神直接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我说你这么多年了，走路怎么一直低着头，找钱呢？”

那个人扶住她的肩膀，轻笑着调侃。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林艾心中一跳，缓缓抬头，去看那人熟悉到闭上眼睛就会在脑海里栩栩如生的眉眼。

“找到了？”程远暮似乎没什么变化，身高停在了一米八几，不再日新月异地蹿个头了。眼是眼，鼻子是鼻子，笑得舒展。依旧是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

柔肠辗转了一百回都打了死结的，不过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一念至此，林艾突然触电一般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程远暮原本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指，随着她的退却，一下子落空。十分尴尬地停顿在半空中，收也不是，留也不是。

程远暮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讪讪了一下，把手揣回裤兜里。

“对了，要考学业水平测试了，文科真的好难背啊，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背下来的。”程远暮随口说。

程远暮这话虽然是有些刻意地掩饰方才的尴尬，但这个话题原本是很好展开的，学业水平测试是文理科在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交锋。文科生纠结计算，理科生抱怨背书，彼此都有话可说有槽可吐，是完美的话题切入点，冷场避雷针。

可是林艾却没接话。

气氛一下子冷了。

“快上课了，我先回去了。”她只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

“我……”程远暮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摇了摇头，浮出一个转瞬即逝的苦笑，淡淡道，“嗯，快回去吧。”

林艾如同得了大赦，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脚步匆匆。她依旧低着头，有几丝头发垂落在脸颊边上。程远暮的手指颤了一下，又缓缓地收紧。

林艾压制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越走越快，简直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她能感觉到少年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滚烫的，像是烙铁。

林艾不是不想见程远暮，她是不敢见。那副郎才女貌并肩而立的画面太过耀眼，那句“碧云冉冉蘅皋暮”的诗太过美好，成为了一根扎在她心上的刺。愤怒、难过、妒忌、失望，她百感交集，却没有一种情绪有着正当的理由。

她只好有意避着程远暮，可又怎么能避得开？在学校，在大院，在别人的口中，在她那本粉红色带锁的日记本里，程远暮无处不在。

最后林艾只能把自己一头扎进书山题海里，日日挑灯苦战，熬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的通宵，黑眼圈与日俱深，成绩排名也一路突飞猛进。

偶尔，林艾会看着光荣榜上自己的名字发愣，暗暗想，如果母亲在的话，会不会为自己骄傲。可是艾青，已经离开十年了。整整十年，她没有一点音讯，没有一通电话，甚至没有一封书信，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林艾甚至怀疑过，即使现在与母亲相对而视，也未必能认得出彼此的面容。

她，终究是失约了。

林艾的嘴角慢慢浮现一抹略带讥讽的苦笑，面无表情地转头离开。

来者如临高山，往者如观逝水。

钢笔的笔尖停住，林艾定定看着这句一直被她用来自勉的话，缓缓合上日记本。

明天开学，便是高三了。

林艾刚进建南高中时，每次做晨操都能看见很多人站在教学楼最高那一层，像是观看表演一样看着下面操场上听着音乐统一伸胳膊伸腿的人群。后来她知道，那便是高三的学生。

他们的教室在最高一层，他们不用做晨操和晚跑，他们自习的灯光永远不分早晚地亮着。他们在这个热闹的校园里几乎没有存在感，但每一个低年级的学生偶然抬头间看到他们，都会停顿下肆无忌惮地欢闹。

高考的影子在所有人的周围。虽然女孩们依旧津津乐道地讨论着言情小说，虽然男孩们仍然不知疲倦地奔跑在篮球场上，但这个影子已经一日一日地，渗透进他们的生活，连同着属于十八岁的所有磕碰中的疼痛。

他们注定要在最美好的年纪承受人生迄今为止最沉重的挑战。而青春，最终开始于那些无忧无虑的脸庞上，第一次欲言又止地沉默。

编者注：

下午5点还有一更，到时候别忘记回来看哦。

时间修改了，但量没有少。这样方便读者朋友们直接点进最新章节~

谢谢你来。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