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锦时 第7章 谁解风情
乔淼淼的事情,让林艾失落了一个寒假。她的朋友不多,所以格外珍惜。然而纪柔衫说得不无道理,你再珍惜,抵不过别人的不在意,何必强求?
想开了以后,林艾才有心思去注意当天对话中其他奇怪的地方,比如那句“我喜欢程远暮”。
又比如那句,“你到底是真傻啊,还是装傻啊?”
林艾惊讶于自己的平静,似乎乔淼淼喜欢程远暮,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如今再想起一些过去的细节,都觉得暗暗契合,有迹可循。
可是,乔淼淼为什么要特意告诉自己呢?林艾心细如发,当然感觉到了乔淼淼话语间的不善,甚至还有……隐隐的挑衅意味。林艾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别扭,似乎有点生气,却又分不清自己到底在生谁的气。
不禁抬眼看了看前座,程远暮倒是心无旁骛地看着卷子,一支水笔在指间飞快地旋转。
他……知道吗?
按照乔淼淼直接爽快的作风,会不会……已经和他表白了?
林艾把下巴搁在水杯盖上,双手捂着热水,在语文老师讲解文言文的声音里,发起呆来。
“哎!”前座的程远暮突然回头。
林艾本来心里正缠缠绕绕的小九九就是关于他的,此刻猝不及防地看见正主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脸上登时热了起来,做贼心虚地埋着头,藏起双颊飞红。
“你看你看!”程远暮连连拍着她的手臂,兴奋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把手中正在做的语文试卷伸到林艾鼻子跟前。
“看什么嘛?”林艾不得不抬起头。
“你看这段!”
林艾低头去看那道阅读理解题中的文言文节选,是《世说新语•言语》的一段节选:
邓艾口吃,语称“艾艾”。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作者注)
“哈哈哈!太巧了吧?”程远暮笑得露出后槽牙。
居然拿文言文来打趣自己……林艾哭笑不得,只好用从纪柔衫那里学来的办法,一脚踹在了他的椅子上。只是她没纪柔衫的魄力,这一脚轻飘飘的,就跟用脚尖挠了挠他的椅子腿一样。
“无聊!”她嗔怒。
宜将剩勇追穷寇,程远暮还打算继续调侃几句,语文老师忍无可忍的声音倏地在头顶炸开了。
“程远暮你天天回头看什么?眼睛长在后脑勺上了吗?”
班级里传来心照不宣的吃吃笑声。
林艾脸更红了,连忙推了程远暮一下。眼角瞥到纪柔衫施施然投过来的目光,十分不怀好意。
程远暮一吐舌头,终于转过去坐好了。
过一会,一张小纸条从前面落在了她的桌子上。打开,是男生龙飞凤舞的笔迹。
“卿称艾艾,是有几艾?”
林艾默默地咬着牙……不用看也知道前面那人一脸促狭的笑意。
下午上了两节语文课就结束了,剩下的时间是人人出力的全校大扫除。
一时间,搬桌椅的左右开弓,擦窗户的上蹿下跳,抹布同拖把齐飞,灰尘与喷嚏共舞。
林艾和纪柔衫两个挽高袖口,站在窗台上,一人对着一面窗户。
“上面够不到就算了,等下我帮你。”程远暮利落地把椅子倒翻过来,架在课桌上。
“我来。”纪柔衫说,扶着窗棱一伸脚,就跨到了林艾那边。她比林艾高一个头,再一踮脚,三下两下就把林艾那边最上面的玻璃擦得干干净净。
她这一跨,动作倒是干净潇洒,可是却把下面的男生看得心惊胆战,这可是六楼靠外的窗台啊!
程远暮听见旁边的顾晨曦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一股冰冷的气息缓慢笼罩住全身。
“下,来。”顾晨曦从牙缝里挤出两个简短的字。
纪柔衫正在得意自己的身手,回头一看面若寒霜的顾晨曦,顿时噤了声,老老实实地跳下窗台。
顾晨曦瞪着她,“逞什么能?”
纪柔衫低眉顺眼,“没有啊……”
顾晨曦表情严峻,“多危险!”
纪柔衫继续做乖巧状,“还好啊……”
“咦?”像是反应过来什么。
纪柔衫突然一抬头,神采奕奕地看着眼前的冰山脸,“你是不是担心我?”
“……”
“是不是是不是?”
“……不要擦窗户了,洗抹布去。”
生硬地强行转话题。
纪柔衫转手把抹布塞到林艾手里,揪住转身欲逃的顾晨曦。
顾晨曦眉间才聚拢起来的高冷气息,就这么,一块一块地,碎了一地。
“我去吧。”程远暮伸手去接林艾手里的抹布,淡淡补了一句,“水凉。”
“不用不用。”林艾看了一眼程远暮身上的白色毛衣,“隔壁就是女生洗手间,男生洗手间还要上下楼,何必舍近求远?”
教学楼的设置的确是男女洗手间隔楼层而建,二班毗邻这一楼层的女卫生间,而男卫生间则要去楼上或是楼下。
“不是吧?一点表现的机会都不给我。”好心被当了驴肝肺,程远暮直叹气。
“你要表现什么?”斜觑他一眼。
程远暮眼神闪烁了一下,却不说话。
“搬了那么多椅子不累吗?搁边上歇会吧。”林艾一挥抹布,自顾自走开了。剩下程远暮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又瞟了一眼旁边还在揪着一只袖子穷追不舍的纪柔衫,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不解风情。”
林艾洗了抹布,穿过走廊,往教室走着。
可是走廊历来就是男生扎堆的地方,此时一小伙人正在教室门口打打闹闹,互相举着扫帚对垒。其中一个男生被同伴推了出去,直接朝着林艾撞过来。
本就不宽敞的走廊实在避无可避,林艾被那人径直撞到右肩,惯性又带着她往右边倒去。
林艾觉得自己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但又不像窗台的瓷砖那样坚硬冰凉。反而有些柔软,带着温热。
毛衣绒软的质感摩挲着脸庞,戳得她微微有些痒,衣服上有一股好闻的阳光的味道。
耳畔传来清晰的心跳,一声一声,从耳膜一直震颤到心脏中最柔软的部分。
程远暮将失控撞过来的林艾揽在怀里,偏转过来靠着阳台,用自己的背部抵消了剩余的力道。一只手紧紧抱住女孩的肩膀,另一只手扶住了一起冲将过来的那个男生,将他与林艾撑开了一段距离。
“喂,你没事吧?”
“没,没有。”林艾迅速站直身子,在他的目光下有些手足无措。
“我说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程远暮曲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小胳膊小腿,刚才那一下要是真撞上你,都能把你从六楼撞飞下去。”
“……危言耸听。”林艾嘟囔。
“哎你这个人真是……”程远暮失笑,一副要与她理论清楚的样子,手臂顺势伸直了撑在墙上,挡住了她的前路。
“哎呀……”她却突然盯着他的胸前,白色的毛衣洇开了一大片暗灰色的水渍。
她忘记自己手里抓着的还在滴水的抹布,刚才的冲撞,她本能地就把双手护在身前。然后,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抹布,和程远暮来了个货真价实的亲密接触。
“唉唉……”他夸张地唉声叹气,“想表现一下,结果代价惨重。”
他很高,微微斜靠着站着,满脸没正经地调侃,林艾堪堪能看到他毛衣领口轮廓深深的锁骨。
她突然很想像纪柔衫那样,理直气壮地追问一句,“你是不是担心我?”
“哎?你脸怎么都红了?”
“闷得!”林艾憋了半天,还是没说出口,一顿脚,转头跑进了教室。
作者注:三国时魏将邓艾有口吃的毛病,说话时称自己是“艾……艾……”有一次他在洛阳参加司马昭的聚会,交谈时,他又开始“艾……艾……”司马昭就跟他开玩笑,“你老说艾艾,到底是几个艾?”邓艾也不示弱,说:“凤兮凤兮,难道不是一个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