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重逢

林艾下了飞机后紧赶慢赶,到酒店时,婚宴已经快要开始。

纪柔衫从镜子里看到气喘吁吁跑进来的人,碍于刚被打点好的妆容,遂放弃了大翻白眼的冲动,嗔怒道:“我的大小姐,你可是来了啊,我还以为是大不列颠政府见你貌美才高,不肯放人呢。”

林艾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并不接她的调侃,只是笑笑,走上前去看着盛装的好友。

“难怪人家都说新娘子最美。”她停顿了一下,这是这么多年来已经养成了的语言习惯,才又慢吞吞地接着说,“一会儿顾晨曦看到你,眼珠子怕是都得掉下来。”

“谁稀罕他的眼珠子?”纪柔衫虽这么说,眼角眉梢却是满溢着甜蜜。

林艾笑,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天鹅绒的礼盒,打开来是一条钻石项链,吊坠做成并蒂花朵的形状,在灯光下银辉流转。

“来,给你戴上。”林艾绕到纪柔衫的身后。

“啊,你还记得这个!”纪柔衫很是惊喜。

林艾低下头为她系好项链的暗扣,“当然记得,我们打了赌的啊,好了。”她放下手,抬起头对着镜中莞尔一笑。

多年前,他们都还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着珠光闪耀的橱窗移不开脚步,可惜都囊中羞涩。于是彼此约定,二人之中谁要是先结婚,另一个就买下这条项链送给对方。

一晃十年,那个将脸压在橱窗玻璃上满怀期许的女孩,哭哭笑笑地走过了一段曲折的爱情,终于披上了嫁衣决定将人生尘埃落定。

纪柔衫摩挲着项链上并蒂花的吊坠,神情里不无感慨,“那个时候我刚打完赌就悔青了肠子,直叫吃大亏了,已经在为未来的钱包心疼不已。我还以为自己必输无疑的,你那时和程……”

她顿觉失言,赶紧停住了话,看了看好友的脸色,所幸那张恬静的面容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并没有异常。

“这次回来在国内待多久?”柔衫带开了话题。

林艾摇摇头,刚要说话,门外响起催促的声音,婚乐的旋律已经奏响。她替柔衫整了整头纱,然后一拍好友的肩膀。

“新娘子,该你出场了。”

《SundialDreams》的旋律缓缓流淌。林艾看着纪柔衫穿着洁白的婚纱从红毯那端缓缓走近,一步一步好像是从那些遗落的青春中走出来。

她路过林艾的座位,粲然一笑,那一瞬间明媚得一如曾经的少女,时光里的风尘像是从来没有沾染上那片如雪的裙裾。

顾晨曦先生,你愿意接受纪柔衫小姐成为你的妻子,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

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你们分开吗?

我愿意。

纪柔衫小姐,你愿意接受顾晨曦先生成为你的丈夫,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你们分开吗?

我愿意。

林艾跟着满场的宾客一起用力地鼓掌,甚至顾不上去擦满脸的泪水。

直至有人侧身为她递上了一方手帕。

泛着旧色的蓝白格,被折成工整的四方形,捏在修长的指间。

一个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喂,怎么人家结婚你哭得比新娘子还厉害?”

林艾的身子猛地一颤。

她缓缓地抬头去看,隔着满眶的泪水,那人的眉眼被模糊了细节,只剩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映在眸底。可只是一眼,便是笃信无疑。

慌乱地低头去擦眼泪,手帕覆盖在脸上的瞬间,暌违而熟悉的气息温和地氤氲在鼻尖。竟是再一次地让她心脏蓦然抽紧,眼泪倏地砸到手背上。

这是怎么了?不要刚重逢就演苦情戏吧?她内心自嘲。

抬眼时,程远暮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林艾笑了笑,对他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啧啧,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他抱着手肘调侃她,唇角抿着一丝柔和的弧度。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损。

洗手间里,林艾扶着台子慢慢平复着急促的心跳。

刚才她借口补妆,几乎是落荒而逃。然而要命的听力还是让她在现场一片嘈杂的背景中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个带着轻笑的声音。

“一会见。”

林艾捧住自己的脸,只觉得双颊滚烫。她酒量很差,在颜觉那件事之后就再也没喝过酒,然而他是比酒精更要命的存在。刚一出现,便让她喝醉一般的晕头转向了。

前方的镜子中映出她的脸。削瘦而苍白,脸颊却泛着奇异的嫣红,大而分明的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水汽。

林艾看着看着突然蹙眉,俯身偏转了一点角度,凑近镜子。

右脸上新冒出了一颗痘痘。

她忿忿地用指尖使劲压着那个耀武扬威的不速之客,继而发现了更多问题。黯淡的皮肤,浓重的黑眼圈,几天没修剪又杂草丛生的眉头,还有一根掉了的睫毛……粘在眼睑上。

天啊。

她下了飞机就马不停蹄地赶往这里,连时差都还没倒过来,更别提好好拾掇自己了。加之方才又七荤八素地哭了一场,现在的相貌,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一想到自己刚才就是顶着这样“坦诚”的样子和程远暮久别重逢,林艾懊恼地直跺脚。

正跺着,有人推门进来,狐疑地瞥了她一眼,走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林艾被她这么一打量,倒是冷静了不少,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怎么一见到他,就紧张兮兮,变得和十六七岁时的小女生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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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新婚的顾氏夫妇请一群相熟的老同学去酒吧开趴。

酒吧是静吧,Live的乐队在台上弹一首沉郁的Blues,气氛和情调都被调得恰到好处。

换了便服的纪柔衫已经披下了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正在冰桶里豪爽地舀冰块。

林艾靠近她问:“是我在国外呆太久了吗?什么时候国内婚礼的习俗不是闹洞房而是Tequila了?”

“这是在为你接风啊。而且闹洞房简直就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陋习,必须坚决抵制。”纪柔衫晃了晃酒杯,满足地听着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抱怨道,“当了一天低眉顺眼的小媳妇,累死我了。”

酒杯还没来得及碰到嘴唇,一只手就提前挡了过来,清秀的手指捏住杯沿,轻而易举地从她手中抢了过去。

“顾晨曦!”

纪柔衫气呼呼地指着对方,“老娘都憋了一天了!”

顾晨曦面不改色地按下她戳到鼻子跟前的手指,她的手指因为刚才拣冰块所以冰凉冰凉的,他顺手就捏在手心里捂着。

“不准喝酒。”他把果盘推到纪柔衫面前,“多吃水果。”

寥寥两句话,刚才还豪气万丈的纪柔衫顿时就没了骨气,撇着嘴一声不吭地用牙签去戳西瓜。

“乖。”顾晨曦揉了揉她的短发,一脸宠溺。

一时间民怨沸然,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靠枕集中地砸向了正在腻歪的两人。还有人嫌手头没有趁手的兵刃,只好愤然扔来了一个苹果。

“虐狗啊!!”

“报警啊!!”

那个承载了悲愤的苹果砸得没准头,直接朝着坐在纪柔衫旁边的林艾身上招呼过来了。

程远暮侧身挡在林艾身前,单手一扣,精准地接住了苹果,毫不客气地嘎嘣一口。

他离林艾很近,近到她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衬衫上的香水味。

馥郁而张扬,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魅惑。

酒吧昏暗的光线下,没有人注意到林艾的眼神瞬间黯然。光影随着音乐晃动,浮浮沉沉般恍若置身深海。

Blues的音乐如梦如幻,却渐至尾声,如同一场缓缓褪色的梦境。

林艾慢慢走上台,对着乐队低语了几句。

刚才纪柔衫抱着她的胳膊佯装撒娇地说:“小艾你唱首歌吧,我都五年没有听你唱歌了。”林艾心中柔软,又有挥之不去的怅然,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前奏慢慢响起,林艾阖目轻唱。即使不看,她也知道底下那人的眼,明亮若星。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

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

最亲爱的你像是梦中的风景

说梦醒后你会去我相信

不忧愁的脸是我的少年

不仓皇的眼等岁月改变

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阳的斜

人和人互相在街边道再见

你说是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

你说岁月会改变相许终生的誓言

你说亲爱的道声再见

转过年轻的脸

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是谁的声音唱我们的歌

是谁的琴弦撩我的心弦

你走后依旧的街总有青春依旧的歌

总是有人不断重演我们的事

都说是青春无悔包括所有的爱恋

都还在纷纷说着相许终生的誓言

都说亲爱的亲爱永远

都是年轻如你的脸

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这么多年原来已经是这么多年。